|
接到通知去采访第一个在广播中用藏语宣布“西藏和平解放了”的女播音员德庆卓玛，又按照指示买好牛奶和水果去拜访老人家。 找到老人的家时，瘦小的老人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客厅，一看到桌上的牛奶和水果，就厉声质问：“买这个干什么？！”坐下来之后才发现，以往采访惯用的套近乎手段，在今年已经85岁的德庆卓玛老人身上根本不管用。 唠嗑无效，那就直奔主题，开始采访。然而，问三个问题，总有两个能得到这样的回答：“我这么大年纪了，怎么记得住？！”“这个你自己不会去查资料吗，你这人是怎么回事？！”老人的听力不太好，声音稍小一点语速稍快一点，她就会皱着眉头回问一句，“你说的什么呀？！” 采访就在这样尴尬的氛围中磕磕绊绊地进行着，想起领导要求录下老人用藏语说句“西藏和平解放了”的视频，便跟老人请求着，只得到一句“我不记得怎么说了。”小心翼翼地问句：“您一直都在说藏语的，这句话应该不会忘吧？”倔强又不耐烦的表情涌上老人的脸庞： “我就是不记得了。” 呃，好吧，那就聊点轻松的—— “嬷啦，您是哪一年结的婚呀？那时候多大年纪呀？” “不记得了，肯定20多岁呀！” “那您跟波啦是怎么认识的呀？” “你问这个有什么意思？！”老人一下子提高嗓门，眉头皱成一个倒八字。 这节奏，已然没有办法愉快地聊天了。被噎到南墙根儿的我心中涌起强烈的挫败感，我觉得，我需要缓缓。着急回去的小伙伴好心解围，“内容差不多够了吧，我们要不撤吧？” 我可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撤，一定要弄清楚老太太这没来由的火气到底是冲谁。于是，我在采访本上一笔一划地记下“你问这个有什么意思”，借此拖延时间想对策，却发现我除了继续厚着脸皮问其他问题，束手无策。 放下笔，抬起头，无辜地看着老人，她却不和我对视，满是皱纹的脸上毫无表情，却不怒自威。几秒钟的沉默被老人目不斜视的一句“你喝茶啊”突然打破，一口自家做的甜茶下肚，局面就神奇般发生扭转，老人竟然语气稍稍和缓地主动跟我聊起天：“你家是哪的呀？多大了？来西藏多久了？”受宠若惊的我赶忙回应，终于打开了老人的话匣子。 也终于知道了老人这股无名火确实不是冲我来的。那是她心头郁结了几十年无法释怀的广播情结。从21岁就开始当藏语播音员的德庆卓玛老人深深热爱着这项事业，却只从事了8年时间就被分配到其他单位，直到退休都再没机会播过一次音。所以一提起当年播音的事情，她一方面觉得很荣耀，另一方面又抑制不住心中的强烈遗憾，这样复杂的情绪就让她在采访开始时很没好气。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，直到结束采访时我才知道老人的腰一直都在疼，坐这么久很辛苦，心疼地问她为什么不跟我说，她依然面无表情说句，“我得跟你聊完呀。”在家人的搀扶下送我来到门口，老人才意识到我要走了，伸出枯瘦的手握住我的手不肯松开。当我告诉她，我还会来给她送报纸的，老人终于淡淡一笑。这笑容瞬间消解了我之前的局促，也让我暗自庆幸，幸好没有打退堂鼓，否则我眼中的德庆卓玛老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可爱。（史卫静） |
